我們將機器與人的關係看待成「我與你」,還是「我與它」?

Silicon Chang
Dec 31,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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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常常被問到的幾個問題,就是:
「資訊發展雖然帶來了便利性,帶來的影響是否值得?」
「科技,造成了很多罪惡的發生,其實人是不是不需要那麼多的科技?」

這篇文章想由哲學的角度去切入。

在存在主義中,人與外部世界有兩種性質不同的關係。一種是客觀的關係,特徵是「我與它」,另一類看待他人的「我與你」的關係。在「我與它」的關係中,個人以純粹客觀的方式看待外部的東西,把「它」看作是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加以利用和操縱的物。

在「我與你」關係中,每一個人都具有他自己的內在的意義世界,「我與你」關係的特點是發自兩個人內心的友誼。我和你兩個人都是主體,我們互相同情、互相信任、互相理解。

如果將人與人之間的「我與你」的關係當作人與物之間的「我與它」的關係來對待,那麼人性就將毀滅。

機器與人過去的關係:「我與它」

「資訊發展雖然帶來了便利性,帶來的影響是否值得?」

我們會發現這個問題當中的「便利性」,其實是一種描述能夠因為目的而操作的「物性」。也就是說,我們看待機器與人的關係,是「我與它」的關係。機器被當作「它者」的角色加以支配跟操作的同時,機器具有人性的一面將被抹滅。機器呈現的結果反映的是人「自為的存在」造就的的結果。而這樣的問題其實來自人的自由性。是人類的選擇造成科技跟我們互動的關係呈現另外一些人不樂見的方向去。當人利用人的時候,人性就全然崩壞。同理,當人類將機器當作為了目的而加以利用、操作的「物」,很多問題都會自然的產生。

推薦機制與同溫層

舉例來說:運用人工智慧的個人化推薦機制造成人們思考的懶惰與平庸化 ; 乍看個人化似乎會提升人們接收資訊的品質,卻使得人們在同溫層的狀況更為嚴重。這是機器本身造成的嗎?

環境仍然是人「形成」的。是我們的生活周遭能接觸到的由人為了「利用」言論達成目的所製造出來的媒介,影響我們談論的話題、對事情的觀點,進而影響到環境,形成一個「同溫層」。

通知超載

另外一個例子是「通知超載」。

在這個資訊科技發達的社會中,「通知超載」是個嚴重的問題,過多的通知會使人們的生活陷於焦慮與緊張之中。

一個我很喜歡的作品「Discharge what you charged」就是藝術家鄭先喻以「通知超載」為主題的創作。當觀者接近160公分的正方柱體,上方掀蓋的機械結構會自動顯示文字,邀請民眾將手機放置於平台,一旦手機置入平台,上蓋會閉合15至20分鐘,手機將於裝置內放電(休息)至關機,心愛的手機,就這樣被鎖在裡頭。少了可以分心的理由,民眾可以全神貫注地在展場遨遊。

在人機互動研究領域中,這樣子刻意製造的留白時光叫做 Coping Strategy,是生物本能逃避焦慮的一種策略。

然而,這難道不是因為機器本身被當成器物,在設計的一開始就以物質缺乏人性的角度去設計,造成通知沒辦法在人類不想被打擾或感到焦慮時主動斷線?

另外一個問題是,假使真的有如此「善解人意」、「體貼」的機器,人們卻會感到害怕,覺得有隱私被侵犯了。不過相當值得玩味的是,人類對於朋友的體貼,會當作體貼,然而機器對人類的體貼,卻會被當作侵犯隱私。也許這也是同樣一個問題:由於人缺乏素養,資料被「人」將機器當作「它者」利用,成為財閥搜集資料而推薦購物的管道,而非機器本身一開始存在的目的。

轉換機器的出發點:「我與你」

而如果將機器跟人的關係看作「我與你」,互相同情、信任的關係,將科技看作一個主體,而非被使用的器物。科技本身是自由的,人也是自由的,這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鄭先喻的「在你背後哭泣」的機器人,就是將人與機器的關係當作「我與你」的關係去思索,探討機器人未來是否會有情感,展場中的機器人會感測空間中觀眾的動作,若空間裡空無一人時,機器人就會低頭哭泣。

同樣現在人機互動的領域,這樣具有「人性」的機器,也被以更廣泛的方式探討。舉例而言,像是開會時,說話的人的權利話柄權重過高,也有探討有什麼樣的機制能將權力話柄交給其他尚未發言的人的人機互動研究。

破冰者:作為與人交流的酵母

機器最為一個主動的存在,主動打開人的心房,促使人交流,這樣的事實已經在發生。

就像鄭先喻所說的:「接下來的年代,比如說5G第五代網路,或是第六代第七代網路,它是漸漸地把所謂的延滯性,跟空間性的隔閡拉到最小。」機器的進步也啟發了人們對於交流的想像。

人可以和自己交流,而且可以和他人交流,而使自己和他人聯繫起來的是同情和愛。人與人的交流是社會生活的必要條件,只有與他人交流時,他才會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孤獨的,從而看到希望。

互助者:作為不全肢體的擴張

機器若被「利用」,效用就可能剩下的是取代人類。

然而若對等的將機器當作「我與你」的關係,把機器當作一個互助者,幫助那些沒有走得那麼快的人前進,又會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舉例來說,近年來也有將人類的殘疾作為增生裝置,反而讓具有世人眼中殘疾的人能得到超越人類的力量。

把關者:作為媒體守門人的載體

機器作為單純被人利用來傳播的工具造成許多問題。在數位科技架構的虛擬空間中,意義、語言、文字、圖像如同病毒,傳染力強並且傳播快速。這樣子的訊息瘟疫形塑了當代政治,大量生產的偏頗訊息構築了一真假難解的後真實世界。

我們可以發現,從我們有意識的去察覺這件事開始,很多事是能改變的。一個國家或書店進口或翻譯的書與雜誌,常常會影響到人們吸收到的內容與談論的話題。因為媒體的報導多半也是從這些源頭再製作的。所以人們要很有效的吸收新知識,就需要有意識的檢驗自己「被動」吸收知識的管道( 簡單能取得的知識:台灣暢銷書排行榜、Youtuber 推薦書、新聞報導、臉書… ),主動的去取得生活中「被動管道較難取得的內容」。

現在也有蠻多科研究在思考如何將突破同溫層或是媒體守門員的機制加入現有科技中,希望能讓機器能夠成為與人對等的存在。

領導者:開源,率領並集結眾人之智

若將機器對等的視為率領眾人之智的領導者,人與機器的共生將更能醞釀發酵出新的可能性,促使人們討論、交流公共議題。

舉例來說,開源(Open Source)這個議題,在科技領域早就被廣泛應用,很多免費軟體、作業系統,都是藉由把程式碼公開,結合眾人的力量去完成的Project。

過去在談論設計時,設計多半是為了解決人們的需求而生,然而由於每個人的生命經歷與生活體驗不同,設計的需求與限制並不是人人都能去做設想的。藉由「把一個問題公開給大家知道」,這件事從一小群人的Brain-storming,能夠藉由網路串聯,變成大規模Brain-storming,更多設計的細節能被考量進去。

用「我與你」的關係去思考機器

所以,由上述例子可知,從「我與它」的角度,或是「我與你」的角度去看待機器,得到的結果會截然不同。

真、善、美,真的是去掉機器就可以產生的嗎?

或是去掉機器,人本身自由的選擇仍然會造成其他類似的後果?

也許我們可以借用沙特在存在主義建立的觀點:「我不把我的信心建立在人類的善良或者人對社會改善的興趣上,因為人是自由的,而且沒有甚麼人性可以認為是基本的。」是人的自由,造成了文明,是文明造就了機器,而機器的型態也會是如此自由的,單看我們如何去思考我們與機器的關係。存在先於本質,不論是人或是機器都是如此。

在批判現有科技的同時,更應對這點有所感知。所謂科技造成的各種問題,很多是人的思維與素養並沒有跟上,就如同財富之於人一般。「為富不仁」是個相當有瑕疵的論述,其背後的原因還是人的素養有問題。很多有財富的人將財富用來幫助人,就如同能夠駕馭科技的人,願意將知識用來幫助人們獲得更好的生活。

科技會促進人類的交流,然而所謂「他人即地獄」,即使交流本身是中性的,當人本身的心態不夠平靜,心理素質不夠平衡,「交流」反而會造成他人變成地獄。

人的素養,終究是人只能靠著自由意識去決定的東西,而非任何一種外在的物質強加在身上能夠改善的。

回顧日本從冷兵器時代走向熱兵器的歷史,日本明治維新時期的武士們,看到了槍炮彈藥的出現,只覺得以前的努力全部變成無用之技,好像也能體會到當下他們所感受到的巨大絕望。然而,如果武士只背負著用刀的記憶與情感,當槍炮彈藥的敵人來臨的時候,他就只能沈浸在害怕失去所有的憂傷中,沒有辦法沒有包袱的擁抱新的關係,而失去更多。修復與開創,才可以創造出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東西,並同時轉化過去的經歷。

其實人類社會文明的演進也就是替人們的生活增加了選擇。選擇,也是出於個人意識的自由。除了選擇當緊緊抱著武士刀而切腹的烈士,作為壯烈與浪漫的大時代情懷代表,我們也可以選擇當能把武士道歷史與情感轉化成大眾能理解並守護的日本式念舊。新的時代勢不可擋的到來了,我們可以選擇當喜愛刀劍也能善用槍砲的武士,學著將過去與機器「我與他」的關係轉換成「我與你」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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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icon 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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